管窥涉侨潮州民歌民谣
2005年no.3 海浪花 作者:杨锡铭
潮州人很早就越山航海,到东南亚一带寻求生活出路,从而使潮州成为今天的著名侨乡。作为民情的一种反映,潮州民间长期流传着的民歌、民谣中,有不少是反映华侨生活情况的。它们有的是在故乡创作后流传到海外,有的则是在海外产生流传,而后再回到潮州本土的。
在潮汕地区一个叫施厝寨的地方,流传着这样一首过番谣及其故事:
话说岭后有个施厝寨,寨里有个施牧存,生得眉清眼秀,手脚伶俐。施牧存本来家庭小康,深得父母的疼爱。谁料好景不长,慈母一病仙逝。不久,父亲续弦。继母生了弟弟,对他渐渐变了脸色。父亲起先还百般维护他,到后来也没了办法。施牧存只落得像穷家小子一样,不论农忙农闲,终日劳累。
转眼弟弟长大成人,读书、娶亲、生儿育女,而施牧存却依旧孑然一身。于是村中有好事者,便编出了歌谣:“门前一丛桃,亚弟有牡亚兄无。亚弟生仔叫大伯,亚兄听了无奈何。”霎时间,山野顽童,一传十,十传百,唱遍街头巷尾。施牧存听后非常痛苦,于元宵节前后,悄悄打起包袱,背起市篮,没和家人通气,离家而去。
施牧存刚出村,便遇到一老妇人。她很同情他的遭遇,得知他要出远门去暹罗,便到家中拿了一大块甜老米果 ,送他做干粮,又说了一大堆吉祥话,祝他一路平安、财源广进。于是,他走后不久,寨里的顽童们在歌谣后加上一句,“包袱背起过暹罗”。有的则唱“市篮背起过暹罗”。
施牧存领情辞乡而去,数日后弃陆登舟。日夕三餐以甜 果腹,同行船家觉得奇怪,便和他攀谈起来,知道他出走的原因,莫不感慨万端。内中一人望着浩瀚大海,击掌说道:“海水迢迢,父母心枭,老婆无娶,此恨难消。”施牧存一帆风顺,到达目的地后,甜 还没变质。因为此物既适口,又便于携带,出洋人都喜欢用它作干粮。但有人在平常日子炊甜米果,便会说:“无担禾(没办法)”,是以旧时出洋又称“无担禾炊甜米果”。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有一天,施牧存回唐山,村寨里好像热水开锅一样,人们都涌出村口看热闹。早先的孩童都已长大成人,他们的弟妹、子侄辈又拍着巴掌叫唤:“番客、番客,无一千,有八百!”
然而,番客施牧存,一点也看不出发财的样子,依然上穿旧唐衫,下着大裆裤,身背市篮,还是以前出门时那个样子。所不同者,只有岁月给他脸上添加的皱纹,带来的手信也只有几个瓷碗。他父亲已死,后母和弟弟以为他过番归来,一定带有一大笔钱,及至见他依旧那个寒酸样,就不理不睬了。有人又朝着他叫着:“老番客,无咪个,两个碗公定”。倒是当年送他甜米果的老妇人还健在,问寒问暖,硬把他拉到家里食宿。
时过不久,施牧存便买田地,盖楼房,并迎来一个妻子和一群孩子。原来他确是发财归来,并早已成家生子。为了试探亲人们的态度有没有改变,他故意将老婆孩子、银财暂寄托他乡,扮寒酸样只身归家。
此后,施牧存和他的一家侍奉老妇人如生身父母。这样村民们又说:“番畔钱银唐山福”。
在潮州地区,有许多民歌(民谣),反映潮人过番苦情,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当时的潮人因生活所迫漂洋过海到海外谋生的艰辛。如:
一溪目汁一船人,一条浴布去过番。
无可奈何炊甜 。
无奈何,卖咕哩(苦力)。
人说番邦钱易赚,来到方知苦处多。
家山若是容易过,哪得冒死来番邦。
过番若是赚无食,死作番鬼恨唔消。
红头船驶过七洲洋,回头不见俺家乡。是好是劫全凭命,未知何日回寒窑。
心慌慌,意忙忙,去到汕头客头行。客头看见入来坐,问声人客要顺风?一直去到实叻坡,百事无。上山来作工,伯公渡泸保平安。雨来乞伊沃,日出乞伊曝。所掮大杉桁,所作日共夜。鸡啼五更去丛浴,丛到浴来是恁生。海水相阻隔, 得唐山我牡来拍评!信一封,银二元,叫牡确苦勿愁烦;仔儿着支持,教伊孬博钱,田园着缴作,猪仔哩着饲,等到赚有紧紧回唐来团圆。
早年,潮州地区有不少单身男子到海外谋生,留守家中的大多是妇孺孤寡。有些民谣反映了这些留守女人的心思:
嫁着过番安,有安当无安。嫁着做田安,日双夜亦双。
钱银知寄人知返,勿忘父母与妻房。
前世无修身,嫁着儿婿到外洲。去时小生弟,返时留白须。
华侨在海外谋生,不时寄钱物回家中赡养家属,在潮州侨乡称为“番批”或“侨批”。“侨批”一般随往返于潮汕与南洋的海船而至。因此,故乡的亲人,日夜盼着远洋的船只平安归来。下面这首民谣就是反映这种心情:
洋船到,猪母生,乌豆仔,缠上棚。洋船沉,猪母眩,乌豆仔,生枯蝇。
而在海外栉风淋雨,辛勤劳作的潮人,对故乡家中亲人也十分想念:
人在外洋心在家,少年妻子一枝花。家中父母年又老,身中无钱又想回。
此生若是难返厝,死作番鬼目 眯。
一日离家一日深,恰似孤鸟入寒林;此地虽是风光好,还思家门一片心。
昔时的潮人到海外含辛茹苦,有少数人经过艰苦奋斗,事业成功,成为富翁,被称为“座山”;有些人叶落归根,回到故乡——“唐山”。但不少的人,终究客死异国他乡,被收埋于“义山”。“义山”原是南洋一带的华人,收埋无人认领的同胞死尸的地方,后来成为公共坟场的通称。在泰国曼谷的义山亭中有一首这样的民谣,反映了当时的潮人这种无可奈何的归宿:
飘洋过黑水,汲饮过苦水,满腔心事逐水流。希望成座山,不能归唐山,老死埋骨于义山。
20世纪90年代,笔者在泰国参加潮人社团活动时,不时还可以听到一些老华侨登台唱着这样的民歌:
大鹅咬小鹅,阿弟有牡阿兄无。阿弟生仔叫大伯,大伯听着无奈何。挈枝扇仔对面遮,一来怨娘二怨爹;怨我爹娘无主意,做事怎好这生行。拜别爹娘往暹罗,来去暹罗牵猪哥,赚有钱银加。减寄,好返唐山娶老婆。
这首民谣也有不同的版本,如:
天顶一只鹅,阿弟有牡阿兄无。阿弟生仔叫大伯,大伯听着无奈何,收拾包裹过暹罗。海水迢迢,父母心枭,老婆唔娶,此恨难消!
又如:天顶飞雁鹅,阿弟有妻阿兄无。阿弟生仔叫大伯,大伯听着无奈何。打起包裹过暹罗,欲往暹罗牵猪哥。赚有钱银多少寄,寄回唐山娶老婆。
此刻,老华侨在唱着这一民歌时,年轻一代已经感受不到当年那种离乡背井到海外谋生的艰辛滋味。或许他们感受到的只是一种诙谐和幽默,并报以一笑。
今天,读着这些涉及华侨的民歌民谣,相信有助于我们了解潮州侨乡的过去和华侨在海外的艰苦奋斗的历史。
(作者系潮州市外事侨务局副局长)
本栏目责任编辑 崔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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